上海园区招商办公室
联系人:梁经理
联系电话:15000456391
欢迎来电咨询,竭诚为你服务!

谨以此文,纪念舅舅辞世一周年。
舅舅的相机是一部有经历的相机:它走南闯北看过很多景致,摄入镜头的统统是美丽的事物。
而现实世界中还有丑陋,人尤其复杂。还是妈妈说得对:那么好的相机,只照花花草草不照人,可惜啦。
1
1992年暑假,妈妈突然来信,说我台湾的舅舅回大陆探亲,要我们回家见面。这个消息很突兀,在此之前我竟然不知道我还有个舅舅,更不知道他在台湾。不过,这突兀感只是一闪而过。虽然妈妈是我的继母,她对我却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好,她没有必要对我隐瞒什么。我理解她从来没有提起过舅舅的原因。更早年代发生的事情很荒谬,不提也罢。
舅舅体型富态,腰带穿在外面,上面挂着一个大钱包。我们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谈论的话题,一是由于心照不宣的隔膜和谨慎,二是因为语言不太通畅。舅舅是青岛人,却在台湾高雄住了一辈子,现在说起话来已经听不出多少乡音了。舅舅给了妈妈一台29寸、平面直角的sony电视机,那时候我们大多数的家庭还在看球面电视。我们纷纷赞叹这电视机的高贵和清晰,舅舅却淡淡地说,“我们家厨房里都用这样的电视。”舅舅给几个小孩子分了一些衣服,一边说那些衣服“都是捡来的”。可是我们看着那衣服成色仍然很新,比大陆这边的衣服无论款式和质地都好很多,当然也是真心喜欢。
舅舅不仅给我们的生活带来耀眼的变化,也给妈妈带来夸张的喜悦。舅舅的每一点与众不同之处都让她津津乐道。出门时,舅舅身上除了挂着一个钱包,还有一台尼康牌的单反相机。妈妈兴奋地高诉我们,舅舅的相机两千多元,这么好的相机却从来不照人,只照那些花花草草,可惜了。妈妈还说,舅舅特别喜欢打的,就五分钟的步行路程,他也会把手一挥,“打的嘛!”舅舅的回家之旅改变了妈妈,她出来进去身子挺得直了,头昂的也高了,连说话的嗓门也比以前大了许多。我想,这主要还是因为兄妹团聚,亲情的回归吧。
2
1996年秋天,舅舅第二次回家。这次舅舅给我们家的媳妇们带来了正式的礼物,金项链和金表。舅舅非常注意自己行为的细节,上次回大陆没有给晚辈们表示心意,这次隆重地补上了。舅舅还特意给了我一个礼物,那是一只石英表,米黄色的表盘,黑色牛皮表带,装在一个蓝色丝绒的盒子里,非常漂亮。舅舅对我说这表不值钱,是订报纸的赠品,只是很精准,漂亮又实用,上班用得着。
舅舅送我们衣服,说是“捡来的”,舅舅送我手表,说是“订报纸的赠品”。舅舅很实在很厚道,并不像我妈妈鼓吹的那样奢华无度。而且我注意到舅舅吃饭时非常节俭,掉在桌子上的饭粒也仔细捡起来放到嘴里。舅舅是荣民,年轻时在部队给长官开车,退役后就开出租车,竟一生未娶。舅舅跟一位有家口的女人住在一起,女人的孙子称他“阿公”,那儿子却称他“阿伯”。一个开了一辈子出租车、没有做过父亲的老人,虽然出手阔绰,我能了解他其实并不是富翁。
那一年,舅舅不知通过什么管道找了一个青岛的女友,他回大陆就是跟她协商婚事的。舅舅当时已是60多岁年纪,那个女人比她小20岁。那时候我们也多少了解一些关于“大陆新娘”的情况,都劝他谨慎行事。但是舅舅铁了心要娶她。青岛是舅舅的老家,他十八、九岁离开家乡在外面闯荡,后来就去了台湾。他眼中的青岛,就如同犹太人眼中的耶路撒冷,而那个女人就是上帝指派给他、等他归家同享天伦之乐的天使。舅舅这件“好事”的结局当然没有任何悬念,他出资20多万(80万台币)给那女的在青岛买了房子,又承担了那女人孩子上大学的全部费用,在他几乎花光一生的积蓄之后,那女人就销声匿迹了。
3
2004年年初,舅舅第三次回大陆,这是他最后一次回来,并且不是为了跟他的胞妹相见,因为那时候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在半年前相继离世。他是回来请我妹妹帮他诊病的。我妹妹是他的亲外甥女,他老人家有这个权利;妹妹在军医大学做教授,大学紧挨着附属医院,她也有这个便利。只是,老人返台时遇到了困难,他连买机票的钱都凑不够了。舅舅就跟我妹妹借钱,这是人之常情。可是他又说了一些显然连他自己都不想说的话。舅舅说,他两次回大陆,除了物品,还给了我妈妈大约10万台币,还有一些美元;我父母生病后他又汇过来6万台币,这些钱可能还没有使用。妹妹联络了我和弟弟之后,决定每人出两万人民币给舅舅:我们不愿再想这钱应该算作什么名目,那样的情况下,那是我们唯一的选择。
2013年春节过后不久,我妹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,是舅舅在大陆做生意的养子打来的。他说舅舅在荣民医院里,可能没有几天时间了,问我们要不要赴台跟他老人家见最后一面。我们兄妹姐弟三个再次协商,在“去”与“不去”之间痛苦地选择。那是真正的痛苦:去是痛苦,不去也是痛苦。如今大陆人赴台旅游已成平常,可是我们不是去旅游,而是为了人性和良心的安生去抓住时间的某一个瞬间,这在大陆两地之间尚且不易做好,隔着那片海峡就更难。再者,舅舅在台湾没有法律意义上的亲属,不知道我们赴台要费多少周折。我们甚至觉得那个养子打电话来只是一种礼节性的通报。最后,对于我来说,即使不害怕繁琐漫长的审查和签证的烦扰,在经济上这种旅行也是难以企及的奢侈。
我们终于没有赴台。但愿舅舅没来得及知道我们的回应就闭上了眼睛。那样他或许会更安详一点,甚至还有一点幸福:期盼中的等待总比孤寂中的失望来得好受些。
4
舅舅在西安治病时,把他的相机留给了我妹妹。舅舅给了我们很多东西,电视,衣服,手表,项链。可是只有这相机意味深长。那是胶片时代的单反相机,显赫了一个世纪,如今随着数码相机的普及它已了无用处。
舅舅的相机是一部有经历的相机:它走南闯北看过很多景致,摄入镜头的统统是美好的事物。而现实世界中还有丑陋,人尤其的复杂。还是妈妈说的对:那么好的相机,只照花花草草不照人,可惜啦。舅舅舍弃了他的相机,当然是由于他的年老和对我们的珍爱,除此以外,是否跟他的某种懊悔有关呢?
我的手机里保存着一个电话号码:00125500088676184058。这是舅舅在台湾的电话。1993年春节时我曾经拨过这个电话,居然通了。电话的那一头似乎非常遥远,声音不是很清晰。可是那次通话以后就再也打不通了,自动语音提示我“没有权限”。现在我不再需要权限了。当然,我也不再拨这个号码,虽然我永远不会删除它。
愿舅舅在天国找到他的新娘,幸福、安好。
后记:
我的这篇文章写完后,碰巧在网上看到某个两岸交流组织发起的征文活动,“海峡两岸看台湾”。我投了稿,发表在了台湾旺报上。可是我看到的发表稿作了大幅度的删减,所有敏感阴暗的内容都不见了。我对这样的处理非常不认同。台湾有美好,大陆也有丑恶,这是人人知道的事实,为什么要刻意回避?(我希望头条平台也不要任意删减我的文字。)
既然记录舅舅,就应该完整复现他的原貌。而我的记录,其实离真实情况还差很远。舅舅在大陆的故事,似乎是以我们兄妹三人的资助有了温馨的结尾。实际上却不是这样。
写完这篇文章十几年后,一次和妹妹聊天,她又告诉了我一些情况:舅舅在妹妹那里拿到我们姊妹三人给的6万元,由于他没有大陆这边的银行卡,就只好把这钱又转入那个青岛女人的银行卡里。然后那女人又很方便地把这钱转给了她上大学的女儿。舅舅怎样回的台湾,我不得而知,他的心境如何,我却完全能够想见。
这就是生活。鲁迅说过,真正的勇士,敢于直视最惨淡的血。只有直面人生,才能认识世界,只有把丑陋暴晒于阳光下,才能认识和珍爱善良与美好。这是人生常识,也是最基本的真理。

如若转载,请注明出处:https://www.dhuoke.com/15999.html